重磅 | 美学者：“孟加拉国的政治分裂是美国的机遇，也是挑战”…

作者 | 杰弗里·麦克唐纳（Geoffrey Macdonald）

编译 | 崔洛宾 姜波

审核 | 王娇杨

编辑 | 宋可馨 陈珏可

​编者按 

哈西娜政府的突然倒台构成了孟加拉国近20年来最为重大的政治事件。为此，美国和平研究所的南亚问题专家杰弗里·麦克唐纳（Geoffrey Macdonald）受访分析了此次事件的成因、孟加拉国当前国内现状以及该事件在外交层面的影响。首先，哈西娜政府的下台一方面源于其对于最初的学生运动采取了错误的危机应对策略，另一方面则揭示了在哈西娜长期专制统治下孟国内社会的深层次不满；其次，后哈西娜时代的孟加拉国国内仍面临着防止社会暴力升级、组建包容性临时政府以及实现体制改革与选举平衡的三大挑战，这对于维护孟加拉国脆弱的民主制度而言至关重要；最后，孟加拉国的国内政治事件的最终走向将显著影响区域地缘政治格局。对于孟印关系的发展而言，其关键在于孟加拉国新一届政府将如何引导孟国内的民族主义思潮与反印情绪；对于孟中关系的发展而言，其关键在于孟新政府是否将继续延续该国对华密切的经贸往来；而对于孟美关系的发展而言，其关键则在于孟新政府对于自由民主意识形态的观念。南亚研究通讯特此编译本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图源网络

孟加拉国经历了20年来最重要的政治事件。6月6日，孟加拉国高等法院恢复了该国有利于1971年解放战争后裔的就业配额制度，约500名学生聚集在达卡大学，要求废除该制度。两个月后的8月5日，执政15年的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Sheikh Hasina）放弃权力并逃离该国，孟加拉国学生、政治反对派和普通民众组成的联盟在其官邸前游行，要求她辞职。在总理启程前往印度之际，陆军首脑在电视讲话中宣布了组建临时政府的计划。

美国和平研究所的杰弗里·麦克唐纳（Geoffrey Macdonald）解释了抗议运动如何推翻政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以及这场骚乱将如何影响孟加拉国与印度、中国和美国的关系。

Q1：学生主导的抗议运动是如何导致孟加拉国政府垮台的？

麦克唐纳：哈西娜政府的突然垮台证明了其对抗议运动的处理极其糟糕，以及其对政治异见日益专制的总体处理方式。尽管政府决定对配额裁决提出上诉——实际上是站在学生一边——但总理贬低了抗议运动，她的政党批准了学生派对抗议者采取暴力行动。当警察、执政党支持者和抗议者之间的冲突演变成致命冲突时，政府拒绝采取措施进行实质性问责。抗议者的异见和随后政府的镇压是哈西娜长期执政的象征，其统治下几乎没有政治反对的空间，而且治理越来越不自由。

人民联盟（AL）似乎无法理解这场运动所代表的长期存在的、更深层次的不满。政府的言论和行动激发了孟加拉国最强大、最不可抑制的政治力量：大学生。在数周的抗议活动中，军队一直站在政府一边，但后来却退缩了，拒绝使用暴力执行宵禁。由于警方已经无法控制局面，哈西娜别无选择，只能逃离。

陆军总司令在对全国发表讲话时表示，孟加拉国已进入“革命时期”。今年6月，当孟加拉国的学生首次走上街头时，他们中不太可能有人相信自己是在发起一场政治革命，但他们先前提出的改革就业配额制度的温和要求——以及政府的暴力反应——引发了一场广泛的运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运动在沮丧的民众中逐渐壮大，因为他们的声音没有在2024年1月存在缺陷的全国大选中得到反映。孟加拉国年轻的“机会革命者”抓住抗议的势头，将他们的要求扩大到系统性变革，最终推翻了该国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总理。

Q2：现在发生了什么？

麦克唐纳：尽管最初街头一片欢腾，但孟加拉国正进入一个危险和不确定的时期，面临一系列挑战。

第一个挑战是防止暴力。哈西娜下台后的早期新闻报道显示，公众对前执政党怀有根深蒂固的愤怒。有报道称，前AL部长的住宅和企业遭到袭击，亲政府电视台和其他AL权力象征被纵火焚烧，而印度教少数派成员（历史上AL的支持者）也成为攻击目标。

在接下来的几天和几周内，孟加拉国可能会进一步发生针对AL成员、政党支持者、宗教少数派和滥用职权（尤其是执法）的政府官员的报复性暴力事件。由于警察现在抵制执勤并且不受欢迎，军队需要在防止混乱方面发挥关键作用。

第二个挑战是组建一个包容且可信的临时政府。临时政府的组成和领导将决定其合法性和稳定作用。总理辞职是反政府抗议运动的唯一要求。在实现这一要求后，分歧将开始显现。一些学生领袖拒绝接受军方支持的政府，并提议任命临时政府成员，包括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和乡村银行创始人穆罕默德·尤努斯（Mohammad Yunus）担任首席顾问。

军队可能在制定临时政府最终名单上有自己的想法。孟加拉民族主义党（BNP）、伊斯兰促进会（JI）和其他反对党将试图影响这场运动的方向，但许多学生和年轻人也拒绝这些政党。孟加拉民族主义党本身就充斥着潜在的派系和对手，如果没有AL作为统一的对手，这些派系和对手很可能会浮出水面。最后，著名的民间社会人物将争夺影响力。孟加拉国的强大邻国印度和中国也将寻求影响结果，以利于自己。鉴于这些相互竞争的团体，临时政府最终可能会排除推动这场革命的年轻人的声音。

第三个挑战是平衡体制改革和举行新选举的需要。孟加拉国的政治机构已经萎缩。选举委员会、警察、司法机构和其他关键机构缺乏公众信任，因为它们被认为与哈西娜的长期统治有勾结。过去支撑和平权力过渡的看守政府制度已不复存在。此外，人民联盟的突然离任给该国政治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漏洞，许多新的、具有改革意识的参与者还没有组织能力来填补这个漏洞。

自由和公平的选举对于建立合法的政府无疑是必要的，但这只是民主的一个组成部分。过快地走向选举可能只会让现有的和根深蒂固的政治参与者获得权力，而他们没有多少动力去进行结构性改革。临时政府需要在管理摇摇欲坠的经济的同时，在实施体制改革、重建公众信任和举行新选举的顺序和节奏上采取战略性和审慎的态度。这种平衡，将是恢复政治稳定和过渡到全面文官统治的关键。

Q3：这对于孟加拉国与主要国际参与者的关系意味着什么？

麦克唐纳：孟加拉国国内的动乱很可能引起该地区地缘政治竞争对手的极大关注。哈西娜的倒台对印度影响最大。印度与孟加拉国有漫长的边界，贸易、基础设施连通性和安全是印度的关键利益所在。印政府在与AL的联盟上投入了大量资金，并一直在国际批评中为其辩护。对印度来说，政治反对党——特别是孟加拉民族主义党——是不可接受的替代选择（可能与巴基斯坦关系密切），这导致印度尽管抗议活动激烈，仍支持哈西娜。

孟加拉民族主义党历来对印度在孟加拉国的影响持敌视态度，并在1月的议会选举后在社交媒体上发起了“印度滚出（India Out）”运动。如果孟加拉民族主义党成为孟加拉国的下一届执政党，它很可能会改变该国对印度的态度。然而，孟加拉国最大邻国的经济重要性可能会阻止其外交政策发生重大变化。印度在孟加拉国进行了战略和结构性投资，这使得未来的任何政府都很难拒绝印度。

与印度一样，中国也与哈西娜政府建立了紧密联系。尽管中国在意识形态上并不支持AL，但哈西娜领导下的政治稳定以及她对中国贸易和投资的接受度使中国受益。中国可能比印度更容易与后哈西娜政府建立关系，但可能会担心政治反对派的复活，后者经常谴责AL政府对印度和中国都唯命是从。西方政府无疑将密切关注中国如何试图在孟加拉国新的政治格局中施加影响。

对于美国来说，孟加拉国的政治分裂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在1月的议会选举中，美国直言不讳地批评了孟加拉国的民主和人权记录。然而，哈西娜政府被美国视为印度和中国之间的平衡者、安全问题上可靠的合作伙伴、孟加拉国经济增长的有效管理者。

AL的垮台改变了孟加拉国的政治格局，但尚不清楚新的道路将通向何方。孟加拉国存在强烈的政治暴力、不自由主义和极端主义暗流，在长期的政治不稳定时期，这些暗流可能会滋生波澜。该国还拥有尚未开发的公民和政治人才储备，包括年轻人、活动家、艺术家和知识分子，而这些人在AL主导下受到压制。

美国可以鼓励民主利益相关方之间的对话，并支持国际和国内非政府组织帮助孟加拉国的下一代领导人培养塑造国家未来所需的技能。此外，美国在孟加拉国公民和新兴政治阶层中仍然很受欢迎，这为与下一届政府建立牢固关系创造了潜力。挑战在于找到一条前进的道路，既能保障青年抗议者寻求的民主理想，又能促进孟加拉国持续经济和政治发展所必需的稳定。

作者简介：杰弗里·麦克唐纳（Geoffrey Macdonald），美国和平研究所的南亚问题客座专家、美国国际共和研究所（IRI）高级顾问。

本文编译自“美国和平研究所”网站2024年8月6日文章，原标题为Bangladesh’s Accidental Revolutionaries Topple Sheikh Hasina — What’s Next?原文链接为https://www.usip.org/publications/2024/08/bangladeshs-accidental-revolutionaries-topple-sheikh-hasina-whats-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