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斌没想到带女儿来滑雪,还要“证明我娃是我娃”。春节前,他带着7岁的女儿来到崇礼一家雪场,在初级道学会犁式刹车后,自信地带着孩子上中级道练习。最初几个坡比想象中更陡,女儿没有适应过程,连着摔跟头,雪板被甩在身后几米远。所幸女儿没有受伤,陆斌果断取下雪板,扶着女儿一起从雪道边下山。还没走到终点,父女二人突然被三名雪场教练围住。一名教练挡在陆斌面前,语气严肃地警告,雪场不允许私教,尽快下山。另外两名教练围着孩子问:“你和这个人什么关系,他是你爸爸吗?”陆斌对雪场的做法感到气愤。
崇礼区太子城高铁站出口外,多家雪具店把“教练预约”作为招牌服务项目挂在门牌上。除夕前一天,崇礼迎来入冬后第三场雪,天冷风大,出门滑雪的人并不多。雪如意滑雪场教练郭磊当天轮值稽查,很快发现初级道有一名非雪场教练在上课。这名教练已经登记过,郭磊便没再上前拦截。雪如意去年12月刚开业,为避免冲突,对通过资格验证的外部教练发放签约教练卡,错过签约的私教每天到雪场登记、主动缴纳场地费后也可进场教学。稽查队主要针对没签约也没报备的有偿私教,雪场称之为“黑导”。
在雪如意,雪场教练分为7个稽查队,每队10—12人,每周轮值一天。郭磊介绍,之所以如此严格,主要是出于安全考虑。滑雪是高危运动,哪怕是技术交流,雪友自己滑得好,也未必教得好,如果教学不当,很容易让学员受伤,甚至有生命安全隐患。
今年寒假,即将大学毕业的思诺和社团朋友一起去崇礼太舞雪场玩。由于是第一次滑雪,她提前做了很多准备,还自带了“小乌龟”护具。可能是初学者特征过于明显,从走进雪场大厅到上雪道,先后有三四名教练跟在她身后推销。她后来才知道,这些没有统一工作服的教练都是外部私教。思诺在被轮番洗脑后,稀里糊涂选择了最执着的一位,也没要求看教练资质。结果交钱后,教练态度立马冷淡,教学全靠口说,全程没有示范动作。思诺摔倒后站不起来,教练却在一旁玩手机,指责思诺自己核心没力量,最后她尾骨摔伤,疼了半个多月。
云顶滑雪公园副总裁兼山地运营总经理王世同表示,私教没有机构和场地约束,责任心全凭自觉,有的教练甚至把学员丢在雪道上不管,出现纠纷和事故后,雪场成了兜底背锅的那一个。从业二十多年,王世同认为随着滑雪运动普及,雪友受伤后起诉雪场的案件逐年增多,诉讼标的额也在上升。早年,滑雪者因为选择私教造成运动损伤,责任界定时很可能出现场馆安全保障义务被扩大,滑雪场为规避风险,不得不从严、从紧打击私教。
滑雪私教泛滥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难题。从雪场管理角度,很难区分哪些是真正的朋友,哪些是为了赚钱而偷偷教学的“黑导”。如果雪场管得太严,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但如果监管不足,又会让黑导数量失控,影响雪友滑雪体验。更直接的原因是,私教动了雪场的蛋糕。早期滑雪场收入主要靠门票,技术更好的雪友在雪场教初学者,有利于帮助体验派转变为爱好派,从而增加雪场收入。随着国内冰雪运动迅速发展,滑雪专业指导日益成为刚需,雪场无论是自营还是外包,滑雪教学都已成为雪场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年雪场默许甚至欢迎私教,现在成了雪场最头疼的事。
春节前,崇礼九家雪场负责人应邀到万龙滑雪场开会,还专门请崇礼体育局相关领导到场,商讨“严抓黑导”,有雪场负责人建议提高场地费,也有雪场提出共享“黑名单”。不只是崇礼,今年东北、新疆抓黑导也更严格,私教与雪场的矛盾已经不可回避。
张家口市太子城站距离冬奥核心区仅1公里,是崇礼迎接北京及各地滑雪爱好者的高铁终点站之一,“私教”对雪场客源的分流从这里便已经开始。从出站口走到停车场,经过7家雪具店,都把“教练预约”作为招牌服务项目挂在门牌上。还有店铺把教练价格表做成海报摆在门口,包括初、中、高级和明星教练等不同档位。从买雪票、租雪具、订酒店到约教练,商铺主打“一条龙服务”,总价比游客自己单独购买便宜几百元,省出了一张雪票钱。
一位刚转行教滑雪两年的年轻教练在社交媒体上介绍,雪具店只是揽客渠道之一,闲鱼、抖音等平台都可以引流。他认为私教在提供“导游式服务”方面比雪场更有优势,可以开车接送游客往返雪场和酒店,帮忙订餐厅,提供滑雪拍照,甚至还能定制化服务,比如拍滑雪照片时帮客户“呲雪墙”,满足客户“抱滑”要求,客户体验感好,自然会帮忙推荐更多客源。
更有经验的雪友在来雪场前已经找好“滑雪搭子”,甚至为专门提升某项技术,提前在线上筛选、预约专业教练。刘阳教滑雪六年,是美国单板滑雪一级教练,通过在社交平台经营滑雪账号来吸引学员。每年夏天起,就有学员预约他冬季滑雪的课程时间。他的学员中,初学者比例很低,过半学员有明确的晋级需求,而在国内雪场,这些学员往往很难找到合适的教练。
一家大型雪场在雪季通常拥有至少200名教练,目的地雪场甚至要养300—400名教练。到雪季周末、寒假等旺季高峰期,雪场教练出导率几乎100%,很多客户实际上流失掉了。家长愿意花钱给孩子请1对1教练,却约不上。雪场教练数量上无法满足市场需求,在教学质量上也存在差距。
在2023年中国滑雪产业发展论坛上,太舞滑雪山地度假公司副总裁王世刚提到,雪场教练技术水平有待提高,不如社会上的教练,这并不是自我贬低,而是一个制度性矛盾。目前教练普遍通过临时招聘短期培训上岗,这就给私导创造了生存土壤。今年雪季,东北多家雪场出现教练短缺,“当天约教练基本约不上”。吉林市北大湖滑雪度假区市场总监闫帅坦言,大量客人请不到教练,不仅会影响雪场收入,也更影响服务品质。在北大湖滑雪度假区,高校毕业生和周边村民各占教练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根据现有法规,滑雪教练从业需要考取《社会体育指导员(滑雪)国家职业资格证书》,即“滑雪国职”。通过这个资格证的难度并不高,很多雪场招收零基础的大学生,进行短期培训后便可通过考核上岗。相比之下,多位“技术流”私教透露,每年为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和教学能力,要花几万元报班培训、考证、更新装备。雪季最忙时,一天工作10多个小时,收入全是自己的,而雪场教练最多要被分走八成学费。利益驱使下,有能力的教练纷纷离开雪场单干。
核心问题是利益分配。堵不如疏,滑雪教学的需求也在不断细分,这些需求雪场无法全部满足,需要依靠市场机构和独立教练来补充。“一刀切”抓私教,难免产生反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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