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略科学的角度讨论一下叙利亚变局

一、我们应有的基本出发点

最近很多网友留言希望我讨论一下叙利亚局势，最开始我一直回避谈这个问题，因为太复杂了。对于中东的局势，甚至于在2023年10月7日阿克萨洪水行动的一开始，我就写过一篇文章“从俄乌冲突到巴以冲突 —— 我们应有的国际战略”。基本观点还是我在《超越战争论》中提出的：现代战争，旁观者胜。对于中东局势，基本观点就是“别掺和别人家里的事”，或者不要轻易掺和别人家里的事，尤其中东距离我们太远，鞭长莫及。

另参见俄乌战争刚发生时我写的文章：“俄乌战争的科学解读 —— 现代战争，旁观者胜”，我同样是建议保持中立。

虽然我们曾在杭州亚运会时盛情邀请过巴沙尔·阿萨德来参会，对他本人作为朋友是有感情的，所以很多中国人就希望站在阿萨德立场上希望中国能帮他一下。但这完全是两回事，阿萨德当时是叙利亚政府领导人，我们不是帮他个人，而是帮叙利亚人民，更直接一点是帮助参赛的叙利亚运动员。当然，我们同情叙利亚和阿萨德也不完全是因为朋友的感情，而是因为叙利亚本来是整个中东世俗化程度最高，最接近现代文明的一个国家。阿萨德本人也是中东最世俗化的一位政治领导人，非常可惜。美国完全是以私利而污名化叙利亚和阿萨德。

现在这个事情比俄乌战争和巴以冲突更加复杂。前两场是国家间的战争，而这次是人家叙利亚国家内部的内战，我们更没理由去站队了。对阿萨德个人我们作为朋友和他作为中东最为世俗化、最接近现代文明政治领导人的确深表同情，但对人家国家的内战，我们没有任何掺和的道义基础。好在阿萨德现在与家人已经到莫斯科避难。

另外，反政府武装与我们也没什么直接的过节，虽然里面有少量东突的成分。但很长时间也没起什么作用了，后续可以看看再说。如果是严重损害中国的利益，那是可以“虽远必诛”的，就像巴基斯坦俾路支恐怖组织下场一样。但原则上反政府武装如果在战后重建了合法的政府，那也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只要他们别突破人类的底线和原则。例如是否会搞极端宗教治国，是否会保护妇女的权益等。

反政府武装在控制了政府机构以后，也用中文和俄文发出通告，请中国和俄罗斯公民不要惊慌，反政府武装（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算是政府武装了）会保护中国与俄罗斯公民。这个通告只用阿拉伯文、中文和俄文发布了。

虽然这次反政府武装过去与ISIS有一定关系（过去ISIS是有过大规模屠杀数以千计的战俘行为,非常令人痛心），但这次西方媒体，政府机构媒体没有传出反政府武装大规模屠杀政府军战俘的行为，只是在一些自媒体和微信群里转发的视频中，看到一些少量的屠杀战俘行为，但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生的。很担心出现这类问题，现在情况目前只能说稍感安慰，可能没有ISIS那么严重。但是不是能完全避免战争中的暴行，还是一个问号。

二、别以为菜单和餐桌、棋子和棋手是绝对的

2024年2月17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慕尼黑安全会议的一场小组讨论会中，当主持人向布林肯提到中美关系的问题时，布林肯谈到一个英语谚语：

 If you’re not at the table, you’re going to be on the menu.

如果你不在餐桌上，就在菜单上。

所以，美国是一定要坐在餐桌上的。但是，美国人就是缺乏中国人的智慧。

首先，选择并不一定是只有坐在餐桌上或在菜单上二选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选择是：不是自己的事情，先坐在另一桌自己的餐桌上成为旁观者，慢慢看清楚再说。你要上别人的餐桌，得别人请你过去。如果别人没请你，你硬要挤到别人的餐桌上去。那叫什么？叫＂讨人嫌＂。你自己打着各种正义的旗号过去，但别人不会这么认为。如果别人没请你，你硬要挤到别人餐桌上去，自以为要去主持公道，最后的结果可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第二，不要以为自己一定就是坐在餐桌上的，别人就一定会任人摆布只在菜单上。也别以为自己就是棋手，只把别人当棋子。人都想自己做主，你以为在利用别人时，别人也很可能是在利用你。你以为把别人写在菜单上，自己坐在餐桌边，没想到别人可能是真的直接坐到餐桌台面上更牛气的位置了。

你看看中东那么多势力，美国扶持一个，然后变成自己的死敌；再扶持一个，然后又变成自己的死敌。这种事情早就搞得不止一次两次了，但美国就是不接受教训，实在是闲疯了。本·拉登是美国扶持的，然后他把双子楼给撞了。ISIS是美国扶持的，然后很快就失控了。这次攻打叙利亚政府军的主力是沙姆解放组织（Hayat Tahrir ash-Sham，HTS）曾是极端恐怖组织ISIS的叙利亚分支，也算是美国扶持起来，然后失控了又被美国列为恐怖组织，其领导人被美国悬赏1千万美元。

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的是，这次土尔其很积极地支持反政府武装，指望着他们击败叙利亚政府军以后，会反过来帮助土尔其击败库尔德武装。后者的库尔德武装又是美国支持的，很乱。但HTS真的会那么听话帮土尔其去打库尔德吗？搞不好库尔德武装没了叙利亚政府军约束，真独立建国了怎么办？土尔其以为自己是棋手，不会想到最后也可能成为别人的棋子。

三、不要只以中美较量的角度看问题

我们不要以为现在中国和美国争斗的非常激烈，就什么事情都以反美的立场来考虑问题。尽管我写过很多中美关系的文章，并且表面看都是以批评美国的态度出现的，但我更是站在中国利益立场出发考虑问题的。中国利益的立场并不是简单地反美，不要以为美国是个流氓，很讨厌。但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流氓多得是。我曾与中国人民大学的王义桅教授（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院副院长）在一次交流中有一个高度的共识，在我提出自己的观点时，王教授就说他在2016年就写过一篇文章，提出一个看法是在中国的崛起过程中，应当持“不要让美国过快衰落”的态度。我当即拍案叫好，观点高度赞同，并开玩笑说“天下英雄，唯王教授与涛耳”。

现在为什么大家感觉这个世界太乱了，其实中国政府早有预料，并称要作好出现“惊涛骇浪”的准备。因为旧的美国大流氓势力不断失去，原来看起来人畜无害、很听话的中小流氓们就会群雄并起。看起来最听美国话的韩国总统尹锡悦，居然连国内搞戒严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美国大哥事先通报一声。真的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叙利亚内部被太多势力渗透，过于复杂。俄罗斯、伊朗、土尔其、美国等都在极力地插手叙利亚，甚至在叙利亚有驻军。我们作一个假设：中国派出精锐部队帮叙利亚政府军挡住了反政府武装的进攻，结果会是什么？不止是反政府武装，可能是连俄罗斯、伊朗、土尔其、美国都很不高兴。

太多人以为发生了事变就一定是外部势力干涉的结果。有人以为这次反政府军是以色列和美国在背后支持，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们不要只站在自己角度来看问题。

四、中国的态度应当是什么

对于中东的局势，中国一直是抱持着劝和促谈，希望中东人民内部能够团结起来。大家一起和平地做生意不好吗？中国推动了沙伊和解，今年7月份推动了巴勒斯坦各派别大和解，签署《北京宣言》。我们主张以联合国的两国方案实现巴以和平。我们希望大家都好，真心希望中东人民过好日子。不过这里面有一个细小的问题可能大家都没注意到：大家可能只关注到我们在推动中东的阿拉伯人一方和解，那对以色列的根本态度是什么呢？中国是主持正义的一方，过去的确是以色列在美国支持下欺负周边的阿拉伯人，我们的确更多站在受欺负的一方。那设想一下，我们推动中东的大和解，是不是真要支持阿拉伯人联合起来，把以色列国家给灭了？如果认真的这么考虑问题，就会发现好像我们也不是这么个看法。现在如果中国放开了支持阿拉伯国家组建军队，采用全副中国武装的武器，把以色列给灭了，还真不是什么难事。但从根本上来说，我们也并不希望以色列真被灭国。一方面是这又导向另一种不公平了。另外，以色列是有核武器的，如果逼到要被灭国的程度，很可能是会动用核武器的，那就完全失控了。

所以，中国坚定支持的是两国方案，一方面这是联合国的方案，有法理基础，另一方面也是给以色列留有余地的，只是联合国的两国方案与目前的现状存在很大差距。以色列必须要以土地换和平才能实现这个方案。中国坚持两国方案也表明，中国并不支持把以色列这个国家给消灭了。

我们最终是希望所有包括以色列在内的中东人民实现大团结、大和解。但这可能是一个目前看还有些遥远的理想。中东的阿拉伯一方实现了大和解以后，以色列和美国心里会怎么想？以色列会认为自己很可能将面临灭顶之灾，真可能被灭国了。因此，以色列才会如此疯狂地、不惜采用一切最突破底线的手段，通过定向引爆通信设备BP机，对讲机等对真主党领导层进行大规模杀伤，对伊朗、真主党和哈马斯领导人等采取大规模暗杀手段。

美国也不愿意看到中东和解。不过，对于美国如此介入中东事务，其实已经纯属消耗了。美国人做事只是从习惯性的理念，而不是目的出发。过去美国介入中东事务，是因为一要掌握石油命脉，二要石油美元。所以，在冷战时期美国极力介入中东事务算是有利益性的。但现在美国通过页岩油革命石油都能自给甚至还大量出口以减少石油美元了，真正动摇石油美元根基的正是美国人自己。这个根基的失去还真不完全是中国推动石油的人民币结算，而是你美国不在中东买石油了。既然如此，美国还在中东耗费那么多资源干嘛？纯粹只是要与中国赌气吗？

对于美国纯粹只是损害他人利益的行为，最终也必然导致损害他自己的结局，可参见最近出版的，由我与温铁军老师作序（参见美国这个国家实在是太坏了），美国人自己写的书《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

纯粹从中国的利益角度说，第一我们并不需要石油人民币，第二中国通过大力发展新能源车，对石油的需求将会开始迅速下降，第三中国的石油供应渠道也越来越多样化，并没有在中东一棵树上吊死。所以，我们可以保持较为平常心态以及真正公平正义的视角来看待中东事务。

无论俄罗斯与美国如何在中东较力，或者美国只是要与中国赌气看谁对中东影响力更大，都会让这个事情很麻烦。

如果我们提出是希望包括以色列在内的全部中东人民都实现和解，阿拉伯国家的人有可能也不答应，这一方的和解都实现不了。消灭以色列的目标可能是他们能够实现大团结的主要甚至唯一的动力。如果没这个动力，他们自己相互之间都可能会打起来了。

整个中东实现和平不是没有一点可能性。当年以色列总理拉宾就曾经想实现这一理想，但被以色列人暗杀了。以色列内部的极端势力不答应，美国也不答应。

但以色列可能没有充分意识到一点：美国的势力正在快速衰落过程中，能支撑以色列多久是一个大问号。事实上，今天的中国是高度负责任的，别说是中国刻意去支持哪一方，只要中国别严格控制武器装备的流向，以色列遭受的不是当地手搓火箭弹，而是中式火箭弹的话，即使不被灭国，也会被彻底打残了。

中国这个和事佬不好当。我们是真心想当负责任的和事佬，因为中国在中东的根本利益不仅不需要他们内部相互冲突，反而希望他们实现大和解，这样才好做生意嘛。但美国就是希望他们内部乱一点，麻烦的是如果太乱了，事实一再证明对美国其实也不是啥好事。所以，只有当美国势力慢慢弱下去之后，中东才有实现大和解的可能性。但这个可能性也只是从外部来看的。即使外部因素全都没有了，中东内部可能实现大和解吗？这依然是一个大问号。如果他们内部就不想团结，中国这个和事佬做起来也很困难。

尽管事情很难，会不断有反复，但我们的基本态度一定要清楚，我还是非常赞同中国应当持实现中东大和解的努力。与所有中东人民做朋友，甚至最终与以色列也是朋友。

以我们的理想去推动，同时以旁观者战略顺其自然，可能更为合适。

延伸阅读：

从俄乌冲突到巴以冲突 —— 我们应有的国际战略

俄乌战争的科学解读 —— 现代战争，旁观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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